和平日报, 2021年8月15日,2018年7月16日,對於別人來講,不過是夏天一個普通的日子。但對於我,以及我們這輩的印尼棉蘭歸僑來講,卻是一個五味雜陳、但又欣喜若狂的日子,因為一所消失半個多世紀的學校重現了。她是我們的母校,是我們青春的航標,是我們熱愛的熔爐。

如果見到新一屆的學弟學妹,彼此一定都很詫異,因為他們正是朝氣蓬勃、風華正茂,而我們這些“校友”都已滿是白髮皺紋、步履蹣跚的爺爺奶奶……

陳炳柏 / 男 / 印尼歸僑 / 現年79歲 / 退休前任職於福建省閩江飯店

印尼棉蘭華僑中學,簡稱“棉中”,後來名為“棉華中學”,那是過去的名字。

新學校的校名叫“棉中中小學”。有人覺得這個校名有點“怪”,瞭解情況的人卻覺得其中不僅有着歷史的緣故,也有着一代人的情懷和訴求,更是一種“鳳凰涅槃”的重生。

不知道現在的他們對自己的母校有什麼感覺,有什麼感情?

65年前,我從300多公里的浮羅拉也小鎮(Pekan P.Rakyat)坐火車來到棉蘭,因為我們的小鎮只有培德學校這一所華文小學,要想繼續讀書就必須離家。蘇北省的島上,我們只有到棉蘭才有華文中學,不然就要去蘇北以外的首都雅加達。

當時的棉蘭不只有“棉蘭華僑中學”一所學校,還有“養中中學”“崇文中學”“英華中學”“蘇東中學”“衞理中學”“育才中學”等,其中有的學校的校齡還比棉華中學長。但因為冠上“華僑”兩字的學校,在印尼隨處可見,它們都是隸屬於當地華僑總會的學校。而我在浮羅拉也讀書的學校也是隸屬於當地華僑總會。順其習慣,我到了棉蘭後,自然也是選擇華僑總會領導的華僑學校,而棉蘭華僑中學是主要的一所隸屬於華僑總會的學校。

説實在,每個學校的背後,都有不同的政治背景,有的擁護新中國,有的是保守的舊學校,有的是“亦紅亦藍”的中間派,還有的具有宗教色彩。但在蘇門答臘北部的絕大多數華僑,都是熱愛祖國、擁護新中國的,所以選擇“棉中”成為了一個“不約而同”的志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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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的學校是什麼樣,我也並不清楚。

從朋友微信發過來的圖片看,新學校的確很漂亮,建築很有現代感,氣勢也很壯觀,這樣的學校建築不用説在印尼,即使在中國,也會讓人刮目相看,在這裏上學的孩子們一定會有幸福感。

也許話題有些敏感,但這畢竟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。那時的棉中校園裏豎着兩杆旗幟,一隻掛着五星紅旗,一隻掛着印尼國旗。每週一以及中國和印尼國慶時,學校都會舉行升旗儀式。操場上同學們穿着整潔的校服,放眼看去,場面十分壯觀。當幾千人同聲歌唱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》時,沒有人不為此而感到激動,美好的理想,豪邁的信心,由此從火熱的胸膛裏飛了出來。

那時的我們,是一羣意氣風發的少年,愛唱中國歌曲、愛看中國電影:《白毛女》《趙一曼》《中華兒女》《渡江偵察記》……幾乎沒有錯過一場電影。校園是我們的搖籃,只要走出校門,我們必定會把歌聲、舞蹈帶到印尼各地,我們的歌詠隊,我們的舞蹈隊,幾乎走遍了印尼大大小小的城市,“新中藝”“學藝”“崑崙歌劇團”是棉蘭的“品牌”。1951年,“崑崙”口琴隊還被邀請到電台實況演出,成為了華僑最喜愛的一個節目,鼎盛時期,這個隊伍有40多人之眾。

▲ 1956年6月11日至7月19日,“崑崙歌劇團”到泗水時,見到移居至此的校友、老鄉張福泉(右二)、張福隆(左一)兩兄弟。他們與我(左二)和老師梁錦盛(右一)合影。

▲ 1956年6月11日至7月19日,“崑崙歌劇團”赴爪哇巡迴演出,成員們在雅加達到萬隆的旅途上合影。

那時棉蘭像是一座花園般美麗的城市,有公園、影院、校園。而獨立廣場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,我們經常在這裏演出。演出總是在晚上進行,在夜色中,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那麼漂亮和美麗,尤其那些穿着演出服裝,經過打扮的女同學們更是楚楚動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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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紀60年代的印尼排華,讓原本載歌載舞的華僑社會,一下子陷入到低谷。不僅摧毀了華僑的經濟,也給欣欣向榮的華文教育帶來毀滅性的打擊,華文學校紛紛關閉,其後果是學生失學,老師失業。棉中成了排華的集中營,關押蘇北各地尤其是亞奇的僑民。社會上更是談“中”色變,甚至不能也不敢講中國話、寫中國字。

▲ 學生們自發組織外出活動,乘車到郊外春遊。

我回國是在這場排華之前的1960年。當時我正好高中畢業在家,沒有工作,父親的小店受到了“10號總統令”的限制,也不能繼續做生意。原本不讓我回國的父母,最後只好同意我回國。

回到中國後的不久,才知道在之後發生的排華中,印尼全境的華文學校都被迫關閉。在我的心目中,棉華中學是一個刻骨銘心的記憶,甚至過了很多年,有時它還會出現在我的夢裏,醒來之後只能是“一聲歎息”,但怎麼也想不到它有一天會“浴火重生”。

▲ 棉華中學舊址

中國和印尼終於在上世紀90年代恢復了外交關係,很多居住在中國的印尼歸僑為此都非常感慨,也非常激動。

幾乎所有的人,都重新踏上了“回家”的路,但那也只是“探親訪友”式地走訪;也幾乎所有棉華中學的歸僑,都會來到曾經的學校,但此時的校園已蕩然無存,呈現的是商品住宅,留在心裏的更是一番酸楚。

有些名字一定要記着。

2001年,香港棉中校友會會長陳雲康學長第一個站出來,提出重建校園,大家都熱情高漲。後來,校友蘇用發也挺身而出、出資出力,世界各地的棉中校友紛紛響應。在共同的努力下,在不到3年的時間裏,一所新的“棉中”出現了,在2018年的7月15日竣工落成,第二天就正式開學。

▲ 校友們在新校舍前合影留念。

“蘇用發”原來是崇文中學的學生,但在1965年的排華中,他的學校首先被關閉,於是他到了棉華中學要求上學,此時的棉華中學也岌岌可危,但一位老師看到他求學心切,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,插班到自己的班上讀書,可沒讀幾個月,棉華中學也被關閉了。

也就是這短短的棉華中學經歷,讓他心存感激,在他事業有成的時候,能為重建學校奉獻一份心意,這或許就是報答曾經的“滴水之恩”。

其實在“重建”棉華中學的過程中,每個人都有蘇用發這種報答之心,雖然捐獻的數目各有不同,但都代表了每一個人對母校的熱愛。我是“福州印尼蘇北同學聯誼會”的成員,響應校友會為母校“添磚加瓦”的號召,發動校友們募捐,結果不僅有棉中的校友積極響應,不是棉中的歸僑也熱情贊助,當我將一筆數目不大的捐款匯到學校時,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學校,又有着青春年少的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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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年,我多次回到印尼探親,見到很多華裔後代,發現很多人都不懂得中文,當時心裏多少有些糾結,畢竟那是一種交流工具,一種文化,更是一種民族的標誌。但也聽説過,有的家庭用“口口相傳”的形式,默默地傳播自己的語言,自己的文字。

有幸的是,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印尼的華文教育又有了“春天”,而且在“一帶一路”倡議的巨大影響下,印尼政府對華文教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,他們在學校開設中文教育,還聘請大量中國大學生志願者到印尼教授華文。

聽説,新開學的“棉中中小學”就有很多印尼人入學,他們的家長一定認為學習中文能給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,畢竟中國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,未來的中國更是前途遠大。

我已經是一個79歲的老人了,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到印尼走走看看,如果能去,我一定要到“棉中中小學”去看看。雖然已是時過境遷、猶如隔世之感,但許久未見的母校以及心裏的那些往事定將永遠留在心間。

(雨林编辑, 来源: 福建侨报,口述 | 陳炳柏     撰文 | 陳芝  李敏   林晨言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