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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侨故事:汪彪:生活在兴隆的印尼归侨

和平日报, 2022年5月5日 ,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未,海南省万宁市一个叫“兴隆”的地方,分三批安置了来自马来西亚、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的归国难侨,这些归侨作为“兴隆华侨农场”职工,在兴隆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四十至七十多年,当年无知幼童,已逾花甲之年,当年青春男女,已成耄耋老者。

近几年的冬季,我总会来到兴隆住上些天,难免会接触到当地的华侨文化,包括建筑、种植、饮食、歌舞、风俗等等,为此还写了些富有当地特色的文字。但回想起来,那只是流于表面的泛泛而谈,对归国华侨生活状况其实并没有更多了解。

2022年元月26日,是农历的小年,这天一早,在万宁民族中学任职的卓老师打来电话,说约好了几位印尼老华侨,上午要在一家咖啡厅搞个小型座谈,问是否有兴趣参加,于是我欣然前往。

风采依然的老夫妻

83岁的杜添江和82岁的梁惠贞,这对夫妻在印尼时就是同学,杜添江1960年回国时才20岁,梁惠贞1965年追随他来到万宁兴隆。他们经营着一家名为“依萨娜”的印尼风味餐厅和一家名为“温心屋”的休闲咖啡厅,梁惠贞为此还上过《海南特区报》,现在岁数大了,餐厅和咖啡厅早些年分别交给两个儿子经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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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惠贞上了《海南特区报》

杜添江任华侨农场副场长时,曾在归侨中组织临时教师队伍,于1996年和2002年,分两批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开办印尼班并安排实习;还兼任污水处理工程领导小组副组长,组织污水处理站的建设,这是海南省酒店群率先进行污水治理的示范工程,1996年,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来兴隆参观考察时给予充分肯定。

杜添江多才多艺,他很重视东南亚歌舞文化,以前经常组织归侨们一起唱歌跳舞,退休后还当了一阵子兴隆印尼侨友会会长,发挥着余热。2010年春节期间,他带领一支年轻的艺术团走出国门,到印尼进行友好交流,他们的演出受到了当地华侨的热烈欢迎。不仅如此,杜添江还出演过电视剧,那演技真看不出是临时客串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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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一:杜添江在电视剧《外交风云》中

现在的他们,基本上每天上午都去“温心屋”坐坐,因为这里是印尼归侨们见面交流的场所。杜添江对来自各国的归侨有一个总体评价,马来华侨善于种植橡胶、割橡胶,他们是最早来创业的,吃了不少苦;印尼华侨以小商小贩为主,为兴隆的商业兴起做出了贡献;越南华侨最勤劳,在种植方面也是一把好手。他说从各国来的华侨在这里都能和谐相处,原因有三,一是他们深知从国外归来的华侨都是很不容易的,都有一段辛酸经历;二是从国外归来的人更懂得中华文化和为贵的道理;三是得益于兴隆文教卫生的相对发达,归侨们文明程度相对较高。这里有当年苏联专家帮助我们治疗疟疾建立起来的兴隆药物站(后为药物研究所),有当时的西德帮助建立的兴隆红十字医院,还有联合国难民署帮助建立的学校。

在杜添江讲述过程中,梁惠贞有时会小声地用印尼话对他进行一些提示或纠正,有时会直接用普通话做一些补充。这对老夫妻,虽然都已八十多岁,但容貌仍留存着年轻时帅哥靓女的痕迹,他们衣着整洁讲究,举手投足风度翩翩,风采不减当年。

笔耕不缀的老校长

正聊着,一位老人拖了把椅子径直到我们这一桌坐下来。

这位老人叫张柳昆,今年76岁,之前是印尼棉兰棉华中学一个十来岁的初中学生,1960年回国,在兴隆中学当过老师,还当过兴隆三中校长,现在是兴隆印尼侨友会宣传部长。听我们正聊兴隆的学校,当过校长的他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话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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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起:张柳昆、杜添江、梁惠贞、笔者

60年代初,兴隆有一个“海南兴隆华侨农业学校”,是一所由当时中央华侨委员会创办的中专学校,先后开设有热带作物、农业作物、会计、植物保护等专业,学员大多是各华侨农场保送来的,实行“场来场去”。1965年,中侨委决定把华侨大学热作系迁来兴隆,与农校合并为华侨农学院,原农校为中专部,迁来的热作系为大专部。再后来又从华侨大学分出一部分专业从泉州搬过来,与原来华侨农学院合并后,成为新的兴隆华侨农业学院,同样设大专部和中专部,这是当时万宁市最高学府。文革后,还成立了广播电视大学兴隆分部,主要教出纳、会计、行政等专业。

兴隆当时的小学比较普及,每个管区(分场)都有一至两所小学,比较特殊的是,为方便学生就近上中学,在一些小学还办有附属中学班,上初中一、二年级的课,称作戴帽中学。1982年农场集中师资力量,把各小学的初中班集中起来,在一区新坡办起第二中学,把五区的初级中学办成第三中学,三区、四区的初中班合并到兴隆中学。

张柳昆还说起一件趣事,联合国难民署为帮助归国难侨子弟掌握种植技术,1985年9月资助开办“兴隆综合中学”,本应设置种植、割胶技术等实用专业,但因为当时华侨学生比较多,现有中学容纳不下,就直接把这个学校办成了普通中学,称作兴隆第三中学。遇到联合国官员来检查时,赶紧撤掉三中的牌子,挂上写着“兴隆综合中学”的横幅,还从农场把胶树移到U型教学楼围成的场地上,从农场找来年轻的割胶工人充当学生,老工人扮作老师,进行割胶的现场教学,教室里则讲授磨胶刀的理论课,总算把这事给应付过去了。

张柳昆多年来用笔记录着兴隆华侨农场的成长历程、记录着归国华侨的奋斗经历,在《兴隆华侨农场专辑》、《印尼侨友报》和“兴隆通”网站上发表了不少文章。他还致力于中国和印尼文化交流,接待过印尼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。

热情好客的母女俩

当天下午,我和卓老师相约实地走访兴隆三中原址,这里成了物业管理办公室,当初的校园保持了原先模样,教堂楼正如张柳昆所说,呈U型分布。一块刻着学校来历的石碑,镶嵌在进门处的墙上。大门口右前方五、六十米处,一棵老榕树的树杈里,不可思议地长出一棵高大的油棕树。图片

镶嵌在兴隆三中墙上的石碑

学校原址旁住着一户人家,我们友好地打声招呼,却被主人热情地邀请进院子,又是泡茶、又是拿点心。吃着印尼风味的点心,一打听,原来误打误撞走进了一户印尼归侨人家,在家的是86岁的黄清娘和她66岁的大女儿张女士。交谈中了解到,黄阿婆一家是1960年从印尼归国的,当时24岁的黄阿婆和爱人一起,带着只有四岁、两岁和五个月的三个女儿来到兴隆。

兴隆华侨农场为改善职工生活,于1956年在桥海村成立海边渔业工作站,简称海边站,利用桥海村的坡头港从事渔业生产。为解决职工子女上学问题,1960年在海边站建了所小学,这时黄阿婆那一批印尼华侨正好归国,她的丈夫被安排在这所学校当老师,一家人就在海边站的茅草房里住了下来。这里距离兴隆近二十公里,也没有代步工具,每次到兴隆办事要从桥海村走到莲花村再走到兴隆。黄阿婆至今仍记得当年背着幼女,蹒跚在泥泞小路上,去兴隆看病的情景。

这家66岁的大女儿张女士说,他们家在印尼时虽说不上富有,但也衣食无忧,而且一般华人家庭都用得起当地佣人。刚到兴隆时,生活上的落差是巨大的,那时她才四岁,不记得多少事,慢慢长大后,知道父母吃了不少苦。张女士带我们走进有着东南亚风情的屋内,介绍那些当年从印尼带回来的床、缝纫机等老物件,我们知道,缝纫机在上世纪六十代初的中国家庭并不多见。

张女士说当时她父母只带着三个孩子回国,父母双方的老人及兄弟姐妹都没回来,亲情难舍,她父母曾四次去印尼探亲。中国与印尼复交那年,她父母第一次到印尼探亲,路费花了一万多,那时的一万元应该算是巨款,现在单程机票两千多就能去印尼,但第一代归侨健在的都已经老了,走不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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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起:卓老师、黄阿婆、笔者、张女士

张女士说,现在的生活比刚回国时好多了,也比生活在印尼的亲戚们条件好一些,她和母亲每月都有两千八的退休工资,另外还有一百元的补助,她们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。

写在后面的几句话

春节前,卓老师在石梅湾九里书屋组织一个“重温兴隆侨乡传奇故事”讲座,邀请我参加并以嘉宾身份发言。石梅湾被称作海南最美海湾,它的美不只是椰风海韵、滩阔沙白,这样的自然风光在其他海湾并不少见。石梅湾的美在于它是一个有文化的海湾,这里有展馆,不时进行各类文化作品展,这里有书屋,布置典雅、咖浓书香,还经常举办各种文化讲座。这里有一片面积为14879亩的青皮林保护区,在清光绪二十七年已开始立“奉官立禁”石碑保护。石梅湾的文化,是兼收并蓄、且有历史传承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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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加讲座的部分人员合影

由此我想到兴隆这个地方特有的一种文化,那是以中国为认同取向、以儒家思想为价值体系核心,同时兼容吸收异域文化而衍生的华侨文化,就像兴隆三中原址门前那棵老榕树的树杈里长出油棕树那样,不同的文化和谐共存、合而为一,这在以杜添江、梁惠贞、张柳昆等为代表的归侨身上,得以充分体现。

石梅湾离昔日那个海边站不远,过了南燕湾就是桥海村的坡头港,那是当年海边站职工打渔进出海的地方,黄阿婆一家就曾住在那里。我仿佛看见阿婆背着生病的幼女,赤脚走在泥泞的路上,向着二十公里外的兴隆医院艰难前行。大历史的尘埃掩没了阿婆的背影,也掩没了归侨们创业的艰难,幻化出眼前的阳光、海浪和沙滩,幻化成太阳河两岸稻田、咖啡园、胡椒园、香茅和剑麻一坡坡、一片片,楼宇接栋连幢,学校里书声琅琅。

可是,那段历史并不遥远,不应该象海浪冲向沙滩,荡没一切印迹。

( 雨林编辑, 来源:同步悦读书 )